六

天汉元年初，路博德受到位于浚稽山北麓的右贤王两万兵力的攻击。

胡军铁骑千里奔袭的消息传来，居立刻充满恐慌情绪。但是强弩都尉依旧神色平静，从容指挥汉军准备反击。大战前夕，路博德在张破虏、雕渠浑邪等人陪同下巡视野战军。环视军营，武刚车列成营壁，甬道成井字形把部队和辎重分成几块，即将开拔的粮草已装载完毕，上盖芨芨草席。官兵的帐篷如雨后蘑菇，把营区点缀得满目星辰。马棚里挤满膘肥体壮的山丹马，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进马槽争食，也有比较勤快的，只在马粪堆刨根问底埋头苦干。走进马棚，年近六旬的马夫嚼根谷草，品咂得有滋有味，拌着马料，不时拍拍马脖子。战马嗅嗅他的脸，打一串响鼻，很亲热的样子。都尉饶有兴趣地走近槽头，“老军，谷草好吃？”马夫头也不抬，“马吃谷草好比人吃面食，马吃小米好比人吃肉食，那才有劲。胡人懂甚？由着马漫滩吃草，膘情咋好也是草膘水膘，跑不百里，膘膘就流走了。咱汉家马吃谷草吃小米，屁股瓷实得石头一样，一天跑上二百里也不塌膘。当年老汉我跟大将军出云中，过沙漠一千多里，那马走得风快，出了沙漠还把胡人追得累死了马。咱汉家马是吃小米长大的牲灵，嘴里富贵得很，要给喂点烂草毛料，那响鼻打的雷声一样，委屈得流泪呢……”路博德拍拍马夫，“老伙计，你讲得对。”转身命令营官：“以后喂马必须脱谷糠。”老马夫这才从沉醉中醒来，慌忙躬身施礼。

张破虏禁不住笑了，更加敬佩都尉的大将风度。他也清楚，虽然右贤王人马众多，却犯了兵家大忌，那就是正逢春荒时节，人困马乏，胡军补给线延伸千余里，不能因敌就食，难免陷入冻饿交迫的境地。况且胡军主要目的是兴师追捕赵破奴，捎带攻击沿途汉朝亭鄣烽燧。这种所谓搂草打兔子的战术代价也委实过于高昂，本身就盲目轻率。

果然，当路博德将殄北塞作为诱饵任由右贤王围困，胡军粮草补给很快陷入困境，不得已向北部的夫羊部紧急征调肉食草料。强弩都尉不失时机地派遣张破虏等五千伏兵，在赵破奴故道设伏，一举击溃胡军辎重部队，焚烧了全部粮料。消息传来，胡军顿时气馁，毫无斗志。就在连夜撤军时，又遭到雕渠浑邪和张破虏部夹击，两万大军被八千汉军追奔百十余里，沿途旗帜、印信、武器和甲胄遗弃遍地。喜讯传到前线指挥部，路博德亲自赶赴殄北塞，慰劳被敌包围近一个月的冯毋护部官兵。在与胡军作战期间，英武的校尉创造了许多神话。二月初，当右贤王主力包围了殄北要塞，胸有成竹的冯毋护预先告知胡军，本军爷要你们见识见识汉家神箭，中者必有异样。接着众官兵立即发射出密集的毒矢，数百胡骑顿时毙命，中伤者也于数日内相继死去，死相极其悲惨恐怖，神箭将军的威名震撼了匈奴军队。冯毋护又乘沙尘暴天气，连夜突袭敌阵，迫使胡人败退二十余里。此后的时光里，匈奴人虽然包围了冯毋护所部，却停留在一箭之外，不敢接近，企图困死汉兵。

殄北塞唯一的生命源泉是位于鄣西的小河，几天后胡军又堵住要塞外的河道，鄣内积冰食尽，官兵因缺水大受其苦。冯毋护掘井达三四丈深，未见滴水。于是众官兵虔诚地整理衣冠，三拜水井。清水神奇地自井中涌出。狂欢的汉军扬水城头，胡人得知此事，大为震惊，以为神明助汉，士气更为消沉，直至被逐出鞮汗山麓。

此年秋天，强弩都尉路博德发兵讨伐在居延区域依旧拒绝归属大汉帝国的乌氏以及作为乌氏盟友兼附庸而跳腾的坚沙、速仆和狐奴等五个部落小国。都尉集结了居延、马骢等六个胡部的两万兵力，另有汉军五千骑兵，开始了酝酿许久的远征。胡汉联军首先把矛头指向力量较弱、距离最近的昆戎。大军方至昆戎国境，路博德就远派使者分赴上述五国，开宗明义，宣布道：

“强弩都尉为镇抚诸部而来，诸王能战，本都尉自率军恭候。不能战，速来臣服，何必藏匿沙漠芦苇咸苦之地？如欲改恶从善，诸王理应亲迎本军。臣服者皆有赏赐，官保原职，事毕即收兵，本军决不食言！”似乎是约好的，五个长安籍使者最后都没忘擅自主张补上一句：“你驴日下的不服就试火试火！”关中味极浓，效果同样极佳，一时间竟成为居延胡汉官民的口头语，非常时髦广为流传。

昆戎国王第一个投降，委任掌握军权的太尉老上将军敬奉牛酒，表示归顺。路博德严词责备老上：“本军亲临而贵国君王避而不见，此太尉之罪。念尔等首先投顺我朝，权且寄下将军项上人头，速请国王前来迎候。否则，灭族不远！”赏赐许多金帛，准其返回，不久昆戎国王负荆自缚，率领百官投降。都尉马上命令数百勇士护送国王、太尉诸官员直抵居，“暂且静心休养！”路博德如是说。

不久，狐奴国王安归也率众贵人、妻妾，亲赴昆戎王都，献上印玺、图舆和户籍钱粮簿册。鉴于安归能够改恶从善，路博德不许吏士欺凌，优礼有加，恭请国王及其眷属屈驾居“安歇车马。”随后，都尉决定直捣诸胡首恶乌氏。

此时，乌氏国及其盟友坚沙、速仆已做好战斗准备。在水域广阔地对岸，凶猛的乌氏军人驰马飞舟，正虎视眈眈，决心拚个鱼死网破。──毕竟，保家卫国的悲壮信念激荡着每个乌氏国人。而且，为了有效地抵御路博德的军队进入领地，国王服鹫已下令破坏架设在芦苇丛生的湖沼地带的大桥。这是通往乌氏国领土的咽喉部位。

大军如不通过此处，就不能直接进入乌氏。

张破虏找来昆戎向导，都尉决定绕道它途，从乌氏侧后铺设浮桥度过胡语称作九弯湖的沼泽地，直插乌氏王都。强弩都尉又令张破虏率领五千人马在昆戎与乌氏相邻地区，摆出一副强渡决战的架式，以吸引敌人注意，只抽调孟宪、韦崇两部人马，编入前锋部队。张破虏坚决请战，说如这般虚张声势地把戏，都尉的任何部下都能玩得精熟，根本无需自己亲自出马，还是请都尉允许我参加作战的部队吧。都尉看一眼美髯飘逸的长史，说此举并非小儿过家家，问他是否还记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此役如果成功，尔诈敌行动则立头功。况且本都尉就是借用长史声威，才委此重任，幸勿推卸。”

对此，张破虏还想表示异议，都尉却厉声予以制止：

“这是命令，长史请勿再言！”

然后详细交待了作战方略及注意事项。

夹雨的秋风斜刮着人马，这天，路博德率领两万余人的胡汉远征军离开昆戎王都。战马、骆驼和骡驴以及武刚车组成的长长的队伍走出栅栏，沿着草滩上的官道向东南前进。大军离开不久，长长的队列就消失在濛濛细雨之中。远征大军在铅灰色的天地间已经消失了很久，张破虏仍然没有解散送行的队伍，而是若有所思凝视着远征军消失的方向。

张破虏送别大军后，依据计划迅速赶赴断桥附近的作战区域。

翌日，张破虏的五千铁骑驱赶数千归附的昆戎、狐奴部民夫，到达与断桥间隔十余里的草原。甲胄整齐的汉军与蚂蚁般忙碌的胡族庶民形成鲜明对比。从这天起，民夫在赵策和王申生等下级军官喝斥下，不停地收割芦苇，扎成苇捆，摆出架设浮桥的样子。而军队则不断排列队伍，在军鼓的伴奏下冲向断桥结合部，常常就在乌氏军队引弓狂射之时，汉军却又迅速撤离一箭之地。

几天里，军队就这样进进退退，似乎在永无休止的拉锯。张破虏部官兵颇为厌倦。那天黄昏，校尉冯毋护陪同长史立马断桥，观察敌情。秋末的季节，芦花飘舞，略带寒意的秋风撕扯着茂密的芦苇，发出奇特的声音。已是日落时分，桔红色的太阳向西面草原的尽头沉沦，血红的晚霞把原野染得一片金红。远远地对岸，警惕的胡军看到张破虏等人背对夕阳，全身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宛如一团团燃烧的红色烈焰。

回营途中，他们行进在大小河流和草滩交错的地带。此时，各处河川的秋水正在泛滥。到达驻地附近，天已完全黑了。张破虏、冯毋护将座骑交给士兵，避开赵策和王申生等人──他们是都尉带来的。两人结伴来到营地外的小河边，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他们似乎想谈点什么，却不知怎样起头。月光亮如白昼，沿着白绫般流淌的小河，两人缓缓走动。

汉军驻地位于断桥以西十余里的草滩，月光照耀着张破虏驻防后建造的营地。一片水草丰茂的旷野如雨后蘑菇支起许多营帐，民夫在军队保护下已经休息。这里原是牧民的夏营盘，现在已失去了以前曾经有过的扬鞭牧歌的和平景象。刁斗声声，四周充斥着营地所特有的肃杀气氛。

“长史，”冯毋护终于按捺不住了，“这是打的什么仗，弟兄们都日娘捣老子骂着哩！”

“什么？”张破虏满脸不高兴，却不清楚冲着谁。

“新来的部队随都尉大人去打大仗，咱们反倒在这里象泼妇骂街似的跳来跳去。弟兄们都想不通，有人说这是拿宰牛刀吓唬鸡娃子，在贬低你长史呢。”

二人沉默了片刻，不久张破虏开口说：

“时至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了，你我不会在此久留。虽说难以割舍，可是军令如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你不也想返回内郡吗？以后的仗怎么打，规模有多大？与过去不一样了，让他们打些胜仗，也能树威，对镇抚蛮夷没有坏处。只要老弟兄们跟我活着回去，我个人得失又何足挂齿！”

此后，张破虏部每日出现在断桥进行例行恐吓，对岸胡军确实不解汉军举动的含义，颇有些心力交瘁，极其盼望敌人快点进攻，那怕死也死个痛快。就在路博德大军转进十余天后，张破虏发现乌氏胡军人影渐乱，顷刻间防线土崩瓦解，纷纷勒转马头向王都奔去。张破虏兴奋地自语：“看来都尉计策已经成功！”立即拔出长剑，厉声命令：

“铺设浮桥，准备战斗。敢有动摇畏缩者，斩！”

汉军铁骑踏着微微沉浮的芦苇浮桥，如利剑一般，直刺乌氏王都。

七

远征军离开昆戎王都，伴随着奇特的风雨声，沿着官道向东南方的狐奴部迅速挺进。

从昆戎到乌氏，走这条弓背路，约有五百多里。此段区域，是狐奴、坚沙、速仆和乌氏的结合部，胡人称作不毛之地。乌氏等胡部也料到汉军会不计后果穿插这片死亡之海，斜刺里插上一刀。不过这没什么，就是沙漠魔鬼也会把他们吃掉──乌氏王服鹫极为幸灾乐祸。于是，除了组织大军以逸待劳，等着汉军拉稀拉得东倒西歪前来送死，还委任大将乌头劳率三国联军驻屯断桥，等待与张破虏决战。

两天内远征军穿过广阔的狐奴草原，第三天进入沙漠后，行军立即困难起来。尤其是武刚车，尽管车轮上钉扣了宽轮瓦，依旧沉重不堪。军候柳无忌驰马赶上都尉，报告说战车跟不上队伍了，是否可以卸下铁甲？都尉故作愠怒，“尔胆敢卸甲，本军就卸尔脑袋。”说着马鞭一指，“换上骆驼，若还不走，本军自去拉车，可否？”柳军候一拍额头，笑着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卑职真蠢，还以为那两千峰骆驼是杀肉吃的，没想到大人早有安排。”

翌日，部队宿营于沙鸡湖，苦咸的湖水是唯一的饮品，当天晚上就有官兵拉起肚子。不过都尉很乐观，品尝着土人现场烤制的沙鸡肉，赞不绝口。第五天黄昏露营于距离大沙山不远的无名湖畔，风声彻夜不息，汉军听来如惊雷滚地。清晨点验，发现有百余军人被沙尘吞没。第七天中午部队进入残破山石的丘陵地带，路博德下令休整一天。此地胡语称作一棵树，其实是连草都不长的荒漠地区。由此直前到乌氏，行进在沙洲、碎石滩和荒草滩相互交错的地带，道路大都平坦。部队编成战斗队形后，再次启程。很快，先于大军两天出发的斥候回来了，报告说乌氏胡部联军为了迎击汉军，正向此地进发。于是，都尉的将令迅速传达下去，战斗部队开始轻装向北推进。远征军离开一棵树的次日，在胡语称作碱草滩的盐湖与胡军相逢。经过试探性接触，汉军与乌氏胡部联军的首次大规模决战开始了！

或许是为了显示本国军人的强悍，胡部联军将乌氏铁骑作为先锋部署在第一线。而汉军却与此相反，前驱是鞮汗、居延、拽利、龙勒、马骢和义渠各部抽调的部队，另外配置了孟宪、韦崇的两部人马，共计八千左右，由代长史雕渠浑邪指挥。路博德则率领主力军和辎重部队，在远远的后方布阵。

汉军前锋孟宪、韦崇三千铁骑和左右翼归化胡军呈品字状展开，按照五骑一横排的队列，向敌方前进。敌方除了乌氏部骑兵排列有序外，其他附庸国的骑士们好象胡乱抛撒的豆粒，铆足了劲在漫山遍野撒开欢的来回疾驰，仿佛要在撕杀前抖尽威风吓破汉军的胆子。都尉放眼望去，在平缓的旷野，到处可见一个个黑蚂蚊般蹿动的敌方士兵，绝大多数是鞭策烈马的骑士，也有骑乘骆驼、牛、骡子的庶民，其数目估计在汉军前锋部队的一倍以上。

突然，军鼓擂响了。前锋部队冲入敌阵后，战斗以从未经历过的、完全异样的方式开始了。起初，双方似乎都忘却施放箭矢，呐喊着就纠缠在一起。战场上扬起蒙蒙沙尘和踏碎的草末，尘埃中人喊马嘶的声音像海啸般震荡着旷野，除了这一处地方在惊天动地，远处的原野依旧毫尘不起一片寂静。天空瓦蓝瓦蓝的，如棉花状的云团飘浮在空中，深秋的阳光温馨地洒在草原上。

孟宪、韦崇率领的部队一头冲进敌阵党中央，依然保持着大致的队形继续奔驰。远征军长长的队伍，在散布着诸胡联军的原野上，犹如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蟒蛇，一边扭动身躯，一边蹿动，一边吞噬着敌人。队列或呈直角，或呈圆形，或呈多边。一会儿冲锋，一会儿停滞，忽地向前，忽地退后。

毫无梯次的诸胡联军虽无明显队形，众多人马却布满原野。胡骑或数人为伍，或单骑冲突，都身手矫健骑射超群。汉军骑兵按照队形集体行动，很容易成为胡军不断射击的目标，遭到严重杀伤。孟宪不清楚目前双方到底谁受到的损失更大，他听见附近作战的韦崇如铜钟般呐喊的声音，但韦崇究竟在喊些什么却从未听清。

一声胡哨，马骢部军队在驹几带领下，从孟宪的左翼狂奔而过。但是，孟宪看出，战场业已进入胶着状态，散乱的敌人虽各自为战，也能团拢起来。汉军如不尽快结束战斗，也会逐渐趋于不利境地。不能总是策马奔驰在敌阵之中，但也很明显，如果停下马来就会立刻成为无数箭矢的活靶子。他向四周瞭望，看见代行长史的黄色三角旌旗在战场右后侧飘舞。孟宪相机策马奔向雕渠浑邪。虽说从内心他反感这个蓝眼黄毛的胡儿，不过正在打仗，杂念已荡然无存。

“你怎么脱离部队？”

归化胡人卷曲的络腮胡子滴着汗珠，浑身溅满鲜血。说话间，顺手砍死一个敌人。

孟宪策马与他并行，建议迅速撤退到武刚车阵内，由蹶张士射击后，再杀回马枪。撤退也非难事。只要前锋把马头拨向战场之外，由后队掩护，脱离接触就行。

雕渠浑邪蓝色的眼珠喷射着怒火，棕红色的脸显得格外狰狞，露出异常气恼的神情。

“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他大声问道，又劈翻一名胡骑，“好吧，先撤退，再来一次冲锋！”

代长史一旦下定决心，军令马上得以执行，十几名传达命令的骑士疾驰而去。很快就看见汉军铁骑的前锋改变了方向，于是长长的队伍有秩序地退出了战场。

牛角号响起，一彪白翎胡骑尾追而来。汉军忽地左右闪开，武刚车万箭齐发，洞穿了最先突至的胡军。第二波弩箭又将勒转马头慌忙躲避的胡骑射得七零八落。武刚车开始前移，沉重的车轮在草原上碾压出绿色的汁液。蹶张弩探出射孔，准备远距离射击对面高地上的花翎胡军。胡骑自以为遥远，对着武刚车比划着骂人的手势。蹶张弩虚射几箭，软绵绵落在高地脚下。花翎群一片嘘声，遥骂的手势更加丰富。根据驹几翻译，胡人们打算污辱的范围很广，包括汉军的母亲、妻妾乃至祖宗八代。突然，蹶张弩抬高射孔，大镞头的箭矢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密雨般飞向高地，数百胡骑顿时落马，受惊的战马炸窝似的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可是浑身扎满箭矢，像是刺猬的马匹没跑多远就纷纷倒毙。武刚车继续射击，呼啸声更加尖利、刺耳，胡军乱了阵脚，潮水般后退，战场上立刻腾出一片辽阔的空间。

汉军在武刚车后面停下，进行了短时间的休整。诸胡联军同样忙于补充兵员，饮水进食。不久，雕渠浑邪再次命令出击，三角形的黄色旌旗指引部队冲向敌军。孟宪、韦崇和驹几等人似乎也成为洪流中的一滴水珠，汇成了可怕的狂潮，涌入敌阵，胡汉双方又一次展开殊死的搏杀。

日落天黑以前，这样的拉锯战在胡汉两军之间反复进行了多次。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战场。清冷的月亮泻下了淡淡的光辉，撕杀的军人们沐浴在银灰色的月光里，如同醉酒的鬼影。盐碱地的草滩显现出鱼鳞般银色的斑点，看起来略呈幽蓝。九月的塞北，夜间的寒气犹如数九天一般浸入骨髓。不过，对正处在生死关头的军人而言，根本没有寒冷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战局开始向汉军有利的一方倾斜。随着夜色的降临，擅长驰射的胡军的弓弩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作用，加之路博德及时派出部队增援前线，胡人士气开始低落。此前，根据孟宪的建议，雕渠浑邪改变战术，把部队分成几部分，依次轮流投入战场。其目的就是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而汉军却不致于过度疲劳。从断桥前线赶来的联军指挥官乌头劳已看出端倪，曾几次想把兵力集中起来，但每次都被雕渠浑邪率领的铁骑冲散。

直到深夜，战斗还未结束。

将近拂晓，雕渠浑邪才受命停止攻击，将部队集结在高地。强弩都尉所率主力军已完成穿插、包围胡军的行动。损失了大部分兵力的诸胡联军明白之后，阵营立刻土崩瓦解。与此同时，雕渠浑邪的前锋部队又一次发起了猛烈的冲锋。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汉军已抵近乌氏王都，并且传令兵带来了张破虏业已消灭乌氏王服鹫近卫军的消息。

汉军立刻围住乌氏王都。

坚沙国相伊屠杀死国王，派遣使者携带国王首级前来投诚，路博德闻讯大怒，“以下犯上，以臣弑君，此大逆不道之罪！”立即将使者斩首。传令官用矛尖挑着使者的脑袋，发出强弩都尉限期诸胡君王投降的最后通牒，宣布凡投降者一律重重褒赏，绝不杀戮。

乌氏王服鹫、速仆王末毒以及国相、大臣等五十余人相继赶赴汉营，自绑请罪。将军乌头劳等百余军官拒不投降，被围在一处略显荒凉的土坡上。决战前，这里还草木茂盛，仅仅一个昼夜就被人马践踏得面目全非。百余胡骑立马荒坡，神情异常悲壮。

路博德马鞭一指，“谁能拿下乌头劳？”

话音刚落，一条大汉咆哮而出。他一面奔驰，同时将头盔铠甲抛于马后，赤膊提柄长柯大斧冲向土坡。乌头劳身旁闪出五骑，血红了眼奔突而下。赤膊大汉一口气连劈五骑，战马竟一线黄尘，如离弦之箭直指乌头劳。乌头劳策马冲下，握紧长矛突刺过来。大汉侧身一躲，顺手夺过长矛，战马嘶鸣人立，掉转身子，大汉一斧剁下敌将马头，就在无头马扑倒的一刹那，单臂提起乌头劳，旋风般回到都尉马前，往地上一扔，菱角胡子翘得更加高昂，“都尉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路博德由衷地笑了，笑得竟像个孩子，“徐无灞，你真是本都尉的樊哙！”

张破虏、雕渠浑邪等人正要放马过去，收拾那些愣在土坡上的乌氏军官。都尉示意勿动，拔出长剑高举过头，左右两翼的武刚车哗啦一下，蹶张弩探出头来。路博德高声喊道：

“本军不想再看杀戮了！”

荒坡上的百余军官神色冷峻，全体下马抛弃矛戈，面向乌氏王都跪拜三次，解脱甲胃而后拍去膝盖的尘土，拔出短剑，列成方队，迈着坚定的步伐，视死如归走向都尉的中军。

一时间汉军全愣了，突然，张破虏大喊一声：“武刚车放箭！”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百余乌氏军官无声地倒下了，如注的鲜血染红了土坡，受惊的战马践红了马蹄四蹿逃走。国王服鹫双手捂脸，泪水流出指缝，打湿了衣袖。

路博德冷冷扫视一遍跪伏的服鹫等人，半晌才声音低沉地说：

“记住，有胆敢冒犯和抗拒大汉帝国者，就是躲在天涯海角，大汉军人的靴子也要把他踏成肉泥！”

八

新的一年即天汉二年春，路博德被封为关内侯，食邑二百户。同时受到奖赏的还有张破虏、冯毋护、雕渠浑邪以及孟宪、韦崇、徐无灞等一批军官。

冯毋护受命训练由各郡征调、屯戍居延的骑兵部队。骑士们来自各地，成份混杂，习性不同，要把充军的乌合之众训练成未来战场的勇士，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虽然进展缓慢，但在埋头于苦练的这段时间内，他几乎忘却了一切。

刚交年关，匈奴涿邪王部的游骑就出现在在殄北塞附近了。从初春起，张破虏率队出塞与胡军交战的次数日益增多。汉军经常带着战俘归来，其中有匈奴人，也有东胡人，甚至还有投降敌军的汉人。即便是小规模或零星的战斗。张破虏也不避矢石亲自出马。路博德似乎很欣赏这位非嫡系的部下，对他很是宽容。

只要张破虏不打仗，冯毋护隔几天就会到他那充满色彩和生活气息的住宅去拜访。

初春的一天，冯毋护去看望刚刚卸去征衣、凯旋不久的老上司。他很欣赏每逢此时的张破虏，略显清瘦的脸膛，飘逸的长髯以及举止动作和谈吐语气。虽然他的全身似乎都充满兴奋，神色却极其从容。除了召集军事会议，张破虏从不谈及作战的经过。有时冯毋护执意想知道详情，张破虏总是敷衍一番，并不细谈。于是他可人的胡族侍妾珊丹就会及时端上酒水菜肴。然后安静地跪坐在长史侧后，洗耳恭听不发一言。元封五年，张破虏初进居延，在狼心山与兜售蔬菜、肉食的珊丹偶遇，立刻喜欢上了她，而珊丹也顺从地委身张破虏。一晃已有七个年头，少女已成为少妇，但是胡女依旧美丽动人。不过冯毋护极其鄙视胡人，从未正眼瞧过她。张破虏似乎也很理解部下的心态，并不计较。

冯毋护每次拜访张破虏，总会多次听到他呼唤“珊丹”的声音。在战场上，张破虏的喊声中有一种暴裂的感觉。相反，在他呼唤胡女的名字时，却另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完全异于生死攸关时刻的果决，似乎是注入了陈酝的马奶酒，回味温馨悠长。

这一天，冯毋护与脱去官服只穿件便装的老上司相对而坐。这是个春季里少有的无风日子，隔着窗棂可以看见宁静、温暖的春日阳光照耀的庭院。庭院里的沙枣树上有几只麻雀大约是寻偶时遇到了情敌，叽叽喳喳喧闹着。喝着茶，两位老战友凭几而坐，谁也不开口，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在紧张的战争间隙，难得有这般轻松，两人都享受着大战之间的片刻安宁。谁知道下次作战，还能再活着相见吗？──这是他们共同的感慨。

三月初的一天，张破虏接到出发的命令。据报马鬃山义渠部发生内讧，国相勾结匈奴右贤王，发动兵变囚禁国王自立为君。汉军为了讨伐叛贼，要张破虏部作为前锋开赴战场。都尉的作战意图是如与右贤王部作战，就应先行解决义渠之乱，相机一鼓作气将胡军势力逐出马鬃山。

夹带着雪花的沙尘刮在黄褐色的城墙上。天刚蒙蒙亮，张破虏就率领三千铁骑走出营寨，向西边的马鬃山挺进。队伍踏上驿道不久，就消失在迷蒙的风尘里。

风尘中的马蹄声，为天汉二年汉帝国与匈奴的大战拉开了帷幕。

张破虏的部队出发后的三天里，一直刮着沙尘暴，甚至连居墙上的望楼都差点崩塌。虽说这是一年里风沙最为肆虐的时节，但如此狂猛的大风也很罕见。巫师跳着狂乱的舞蹈，预言今年将有大灾降临居延。

不断受到大风的侵袭，路博德感到难以忍受。不过风住之后走在街道，又使他恢复了先前从容、沉稳的神态。城内道路宽敞，两侧的树木已绽出新芽，到处店铺林立，游人如织。出售大黄、甘草、苁蓉和粮食的农夫以及收购毛皮的商人，都以汉人为主。虽说身处异域，居民却多是汉人，居延部落已失去胡人固有的传统，无论语言、服饰还是饮食习俗已趋于汉化。这些都令他联想到故乡的情景。居虽比平周老家的城邑显得狭窄、简陋，但对路博德说来，还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后的几天里，都尉每天都在和煦阳光照耀下的街道徜徉许久。

宁静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张破虏出发后半个月左右，西域的战报首次传到居。长史派来的第一批传令兵──两名机智勇敢的壮汉送来一封报告，是写在几根木简上的简短的书札：

“义渠国王、国相相互勾结，已投靠右贤王，施以奸计欺诈我军。昨日激战歼敌近千，职部牺牲三百。义渠王深夜溃逃。卑职定于今晨向涿邪山方向追剿。”

几乎与此同时，都尉接到朝廷诏令，汉军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已出酒泉，准备在天山与右贤王作战。命令将军公孙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师涿邪山，以为声援。

次日，都尉亲率雕渠浑邪部及归化胡军直赴涿邪山。他们主要是警戒西北部胡军，同时接应张破虏部。临行，都尉向冯毋护详细交待了留守事宜。

从这天起，居邑即刻显得空空荡荡，呈现出异样的安宁。都尉出征后，又刮了一场沙尘暴。冯毋护更加忙碌，除了训练新兵，管理城防事务，不时向前线督运给养、武器。冯毋护还经常到驻屯军各部兵营巡视，以便鼓舞弟兄们的士气。虽已度过了多年军旅生涯，由他独当一面尚属首次。

野战军未出塞时，匈奴小股部队频频出没于殄北塞附近，双方小规模或零星战斗不断发生。自都尉离开居，如同约好一般，敌军游骑全然失去踪影。或许匈奴活动于此的小股部队也赶赴马鬃山麓参加决战了吧。──冯毋护这样判断。

主力部队出发将近一个月后。四月中旬，路博德向朝廷拜发了战报，并附给冯毋护一份书信，字迹异常潦草：

“我军进攻涿邪山径，各部顺利通过狭谷。风闻义渠叛酋欲断我后路，军心有些不稳。已消灭右贤王涿邪部主力。我军累计战死两千余人。尔速督运粮草、军械。并注意城防。”

从字迹上看，战况空前惨烈。却无法判断战役进程是否有利于汉军。只是所写战死两千余人这一数字，不论怎么讲，都是数目很大的损失。冯毋护想多了解一些情况。可是传送战报、书信的士兵是隶属后方辎重部队的，并未直接参加战斗。之所以派他来，大约是前线缺乏人手吧。──满脸胡茬的士兵如是说。

惊恐的胡女珊丹跑来打听张破虏的消息，冯毋护只是冷冷的回答：“此系军情，不能泄露，你回去吧。”对泪水涟涟的珊丹丝毫没有通融。

此后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已至五月初。此时，正是骆驼的食物梭梭在砂滩上到处繁衍生长的季节。路博德又一次通报战况，只是文字较上回更为简略：

已将右贤王所属涿邪诸部逐出马鬃山麓，义渠王败死。马骢部驹几叛变，我军损失千余。此役消灭胡军六千。部队近日启程回归。

冯毋护从寥寥数语的书信中知道了与匈奴持久作战的结果：汉军已将涿邪部驱逐出他的老巢，然而驹几却叛变了。对于冯毋护等人来说，驹几的反叛更证明夷狄之心难以叵测。

一直宁静的居骤然热闹起来，要准备迎接凯旋的大军，还要开辟营寨安置随之而来的骑都尉李陵的部队。──这是今早几乎同时接到的另一个命令。

九

紧随路博德发来的回师命令，没过几天，远征军就背对着西北方天际吹来的沙尘暴，凯旋阔别了两个多月的居。这是五月中旬的事情。

这天清晨，都尉传令：部队将于黄昏时分到达，要求做好接待事宜。冯毋护为准备迎接主力部队而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安置进城部队以及伤员，冯毋护动员城内所有的留守官兵和戍卒妻小及营妓，准备了粮食、药品和草料。临近中午，沙尘暴夹杂着当年第一场大雨降临城邑，瓢泼般的泥雨下了近一个时辰，人们根本无法外出，接待的准备工作也不得不在中途停止了一段时间。

居有东门和西门两座城门。与出发时一样，张破虏等人从西门入城。冯毋护指挥编练部队，在西门外一里多路的地方迎候。远远望去，大军不管骑士、牲畜都蒙着一层尘土，仿佛成了泥俑，唯有移动的步履还表明他们是活物。大战之后，战士们都极其疲惫、削瘦，然而走在前面的官兵的马脖子上还是挂满了胡军的首级，还有成串的俘虏跟在后面。这一切，都显示出居延驻屯军不凡的战绩。万余人马返回各自军营，只有都尉等军官的近卫军随同进入城邑。既便如此，居在瞬间似乎也膨胀起来。野战军驻扎在城北郊的军营，为着犒劳远征的军人，部队依例休假三天。

冯毋护与军官们在队伍前列迎接主力部队，他没有见到都尉和雕渠浑邪，倒是老远看见长史的三角形黄色旌旗。据斥候讲，都尉和雕渠校尉乘温凉车已先行进城了，雕渠浑邪身负重伤。冯毋护看见极度疲惫的老上司，忙迎上前去，与张破虏致礼称贺。在冯毋护眼中，长史又黑又瘦，但他隆起的肌肉，依然把破旧的征衣鼓得疙里疙瘩。张破虏溜下马背，握住冯毋护的双手，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酸楚神色，象是说了句什么。但是冯毋护与在场的军官们只看见他嚅动着嘴唇，却没能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以为是人马嘈杂，冯毋护凑近张破虏，终于听到从他喉咙深处努出的沙哑的声音：

“到底还是活着回来了！”

张破虏又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令人怀疑他发出的仅仅是含混模糊的梦呓，但冯毋护明白了老战友的心声，滂沱的泪水禁不住涌出眼眶，这是自十八岁从军以来他第一次流泪。

冯毋护代行长史职责，命令在校场列队的胜利之师进入军营。全城男女倾巢出动，送去丰盛的食物、酒水表示慰劳。酒宴结束后，弟兄们并未如平常那样去找营妓寻欢作乐。不久，各处营帐此起彼伏响起了鼾声。

次日一大早，冯毋护照例拜访凯旋的战友。他对张破虏从驹几的包围圈中拚死救出苦战的雕渠浑邪大惑不解，“你不该救他，那胡儿横得厉害。”张破虏却缓缓摇了一下头，“弟兄们死的太多了！”

两人就又不言语了，默默啜饮着马奶酒，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跪坐在张破虏身后善解人意的胡妇珊丹。

缓过劲的汉军将士们都急切地要求征讨叛逃的驹几一伙。他们砸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作为手握实权的一国之君，三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与汉军赴汤蹈火的驹几，怎么就因贪恋右贤王送去的几个丰乳肥臀的西域美女，竟抛弃王位背叛宗主国，并且反过来就“咬了主人”，让他的侄儿拾了个跌果，住进了那统管万户的白色大帐。据说都尉极为气恼，回城后一直闭门谢客，看来都尉大人要用霹雳手段了。

张破虏于万马军中救出雕渠浑邪的壮举，在居延将士中广为流传。据说，战斗中雕渠浑邪挨了一百多刀，浑身的肉都翻开了，比裂口的石榴还好看。是张破虏率部杀了个三进三出，才把黄毛胡儿从马鞍上夹回来。要不然胡骑正准备把他大解八块拿回去领赏呢。

路博德也为张长史的深明大义而击节赞叹。在向朝廷报捷的战报中，将此事大大渲染了一番。捷报送到京师，皇上对张破虏倒是早有耳闻，重用的念头再次生出，思索再三，决定任命张破虏为五原郡都尉。但是调令送达居延时，已是天汉二年初秋。此时，张破虏正在殄北塞东北部的赵破奴故道上，与时而出没的小股胡骑周旋。

由于朝廷诏令张破虏等军官迅速赴京，与都尉商议后，决定张破虏只带领追随自己多年的骑兵返回，不过这些勇士只剩下五百来人了。接着，张破虏向取代自己新任居延长史的雕渠浑邪交待了接管事宜。之后，仍在居内盘桓了数日，这既处于难以离别自己惨淡经营之地的心情，还有等待雨住天晴以及应付战友们宴请的缘故。

出发那天，驻屯军官兵们怀着崇敬的心情送别了张破虏、冯毋护、孟宪和韦崇等五百来人的小队伍。路博德、居延王亲自斟酒为张破虏等人饯行。雕渠浑邪躺在担架上，久久不肯松开张破虏的手，管也管不住的泪水，把卷曲的胡子都快捋直了。一出东城门，就看见近千名胡汉庶民聚集在那里，泪眼朦胧不忍与张长史告别。骑士们与辎重驼队沿着当年自己修筑的、穿过耕地党中央的驿道向南走去。

路博德从东门旁的马道蹬上城墙，从城墙上可以远远望见一直延伸到红柳林的官道。从那里远去的队伍，看起来宛如一条小小的游蛇。此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草地。雨后的天空依旧浓云密布，清冷的秋风吹动着路旁华冠巨大的胡杨树和灰白色沙枣树，一股凄凉、酸楚的感觉不由得涌进他的心胸。

张破虏离开居后的两天，又下起暴雨，而且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这几日里，居邑周围雨水成灾，许多民房泡塌，田地淹没，一些人畜被洪水卷走，驻军官兵投入了抢险的行列。

听土著胡人讲，如此倾泄的大雨，从未耳闻，更未目睹。

半个月后，斥候捉回几名胡军骑士，路博德等人才知道张破虏一行已全部牺牲。

张破虏等五百汉军离开居后，在弱水与甲渠分流处被洪水围困。汉军与洪水大战三天，企图降服洪魔未果，还被卷走百余官兵。就在张破虏决定孤注一掷时，胡女珊丹为了深爱的男人毅然投身洪水，舍身祭祀了河神，汉军才得以泅度过河。不幸的是匈奴呼延部军队在叛贼驹几引导下，早已埋伏在甲渠西南十余里的红柳林中。原打算截击李陵的五千步卒，却把张破虏的小股部队打进网里。听胡骑讲，张破虏部杀敌近千，全部捐躯。失去了座骑的张破虏是最后战死的，数百枝利箭几乎同时射中了他，张破虏一下就扑倒在地，发出的最后呼唤是“珊丹——”

被俘的十骑长抬起污迹斑斑的脸蛋，还天真地询问汉军是要返回删丹县吗？他的话音未落，双目早已喷射着火焰的路博德腾身而起，一剑就将胡骑脑袋削落在地，那名十骑长至死还瞪大眼睛，对自己的死似乎还莫名其妙。

多年戎马倥偬、与敌交战的路博德，第一次为壮烈殉国的部下潸然泪下。几十年来，在他眼前死去的人都堆成了山，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张破虏的死却让他悲痛欲绝。

强弩都尉摇摇晃晃走回官邸，慢慢闭上宅门。突然，一口血喷红了几案……

雕渠浑邪还在病榻，听到噩耗，一下坐直身子，眼睛瞪着空中的某个地方，“噢”地一声，发出犹如怒吼般怪戾的喊声，就一头栽倒，鲜血迸出伤口。

那段时间里，居延驻屯军官兵摩拳擦掌，急切等待都尉的将令，恨不能立刻出塞，剥了叛贼驹几的狗皮。（未完 待续）